約莫過了十幾分鍾,貓像是已經吃的很飽,它先是跳到林思兒的牀邊,在黑暗裏對她盯了一會,然後又爬上地窗。轉回了頭,十分友善地對着林思兒“喵”了一聲,才消失在外面的月光裏。
林思兒想到,這隻貓剛纔的一聲“喵”叫,也許是在對她給予的款待,表示滿足和感激。
第二天,是柯莉尼負責對林思兒的看管。
她顯然只是應付差事,送進來的食物,相較於德爾明顯差了許多,沒有喝的,更沒有水果,只有半生不熟的薯片,和一大碟帶着腥味的魚肉乾。
和每次一樣,柯莉尼都在關門以前沒有忘記向林思兒詛咒一句:“你這該死的女人,撐不了多久,就該去見上帝了!”
上帝在哪裏?
林思兒雖然不信上帝,此時倒是非常希望上帝的存在。
她在心中默唸,上帝如果憐憫她的不幸,會把自己現在的遭遇轉告給華念平,哪怕她死去,他也一定會爲她向路誌超復仇,向世人戳穿這個國際間諜的嘴臉。
林思兒十分清楚,柯莉尼之所以對她惡毒詛咒,是因爲自己闖進路誌超的辦公室,在柯莉尼的眼皮底下,把路誌超的罪行證據拷進了那個骷頭優盤。
無疑,柯莉尼、格絲芬都是路誌超的同夥。哈德公司三籓分部,是這些人所有陰謀的首腦機關。
雖然已經過去半年多時間,林思兒依稀記得在骷頭優盤裏,拷貝去了路誌超所竊取的華國軍事和經濟機密都有哪些。
她把這些情報建立了四個文件夾,包括了幾十位從華國大陸逃亡的高官信息,華國部隊的番號、兵種及其武裝配備,華國政治和軍事核心領導人的傾向,華國的能源需求與危機,等等。
還有就是,路誌超的電腦里居然收存了多種多樣的電子地圖,涵蓋住華國的南海、臺海,甚至由南美的阿根廷、太平洋上的澳洲,一直向南極覆蓋。
林思兒兩眼呆呆地望着發暗的房頂,直到眼睛發花。
這是因爲她想起就在這幢房子的三樓,所見過的在格絲芬房間裏張貼過,那面標有哈德公司版權的掛圖,清楚地畫了很多勾注起來的連線。
所以,她才幻覺般地憑藉着房子的頂端,試圖對那些電子地圖也進行勾畫,希望從中發現出一些端倪。
在華國京城擔任社會週刊副主編時,她接受過有關部門組織的內部訓練,知道國防祕密的底線,以及電子地圖的軍事重要意義。
天色將暗的時候,有一隻貓又出現在外面新砌成的那堵牆上,它沿着牆頭走了過去。又過了一會,它出現在林思兒的地窗上。
這一次,林思兒似乎看清了,它原來是一隻純種的加利福尼亞長毛卷耳貓,是昨天夜裏曾經光顧的那隻。
卷耳貓向着林思兒“喵”了一聲,從地窗跳到了她的跟前。
它發出咕咕的聲響,在牀板上磨了幾下爪子,以十分滿意的興致,開始食用碟子裏的魚肉乾。
米國卷耳貓,原產地在加利福尼亞州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這種貓的類型才被首次發現,全米國目前也不過上萬只。
很明顯,這不是一隻野貓,因爲它的脖子上戴着一個十分精緻的項圈,用來預防那些可能在貓身上出現的寄生蟲。它的披毛很長,尾巴毛蓬蓬的,周身被梳理得非常乾淨。
看來,卷耳貓的主人不僅注重它的營養均衡,很少給它肉類飲食,也很講究對它的衛生。
所有的貓,都有着很重的好奇心。當這隻卷耳貓吃光所有的魚肉乾,便帶着溫純可愛的神情,對着林思兒仔細打量。
貓的眼睛很好看,帶着深藍色的光澤,像胡桃一般的圓潤,它的瞳孔上下垂直,在昏暗中舒散擴張。
林思兒伸出手,極其愛憐地輕撫這只不知從哪裏跑來的好友。
她的心頭涌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,充滿對這隻卷耳貓的感激之情。她想,在自己無影無蹤地死去時,也許僅有這隻貓,來陪伴她度過生命裏孤獨的最後一刻,直到她永遠閉上眼睛。
就在這時,傳來開門的聲響。卷耳貓像是受到了驚嚇,“嗖”地從牀上竄到地窗,頓時不見蹤影。
進來的是德爾,他接替柯莉尼來值夜班。
“夫人,你今天晚上想吃點什麼?”德爾問道,“想不到你這兩天能嚥下一些東西,這真讓人高興!”
在他看來,病入膏肓的林思兒,這些日子已經到了無法進食的地步,難以想象她在生命垂危之際,這兩天如何就能吃光整盤子食物。
“德爾先生,請你幫忙打開一瓶威士忌,再給我一大份鵝肝。”林思兒回答道。
德爾想到,以林思兒目前虛弱的樣子,氣若游絲,似乎連打開一瓶酒的體力都沒有了。他開啓了一瓶威士忌,放到林思兒的跟前。
“我剛纔沒有聽清楚,夫人是說,確實想要一大份鵝肝麼?”德爾再問。
林思兒點點頭,表示確認。 德爾出去了。室內的燈,他沒有關。
林思兒艱難地從牀上起身。當那隻貓奔剛纔從地窗跳出的剎那間,在她的腦子裏帶出一個驚異的想法。
這隻米國加州卷耳貓,它突然成爲了林思兒的最後一線希望。
爬下牀來,林思兒幾乎不能在地上站住身子。但她逼迫自己一定要忍持住。
扶着牆壁,她從角落的一堆雜物裏,翻出了半張紙片。然後,她咬破手指,用鮮血寫出一行英文“救我!不要報警,請撥華國電話——”,並註上了兩個電話號碼。
當她做完這些事,再回到牀上,取下脖子上淡紫色的寶石項鍊,把紙片卷在項鍊上,塞入牀單下藏好後,便昏了過去……
不知是什麼時候,在林思兒神志混濁不清,還沒能完全恢復大腦意識時,她聽到了牀前有人在談話。
“柯莉尼,我看夫人怕是不行了,要送醫院麼?”
“你真糊塗,德爾!路先生不是早就吩咐過,就讓她死在這間地下室裏麼!”
“我原以爲,夫人這兩天吃了不少的東西,或許還能撐上一陣子。你看這裏,今天的晚餐,她要我準備一大份鵝肝!”
“這並不奇怪,可能是迴光返照。哼,她大概不想做個餓死鬼!”
“現在怎麼辦?”
“不要理她。 系統農場 ,後天纔會回到三籓。你真不該這會把我叫來!”
“柯莉尼,我還是很害怕。夫人要是就在這兩天完了,該怎麼辦?”
“德爾,你真不像是個男人!關上燈,我們離開。還有,即便她今天夜裏就死了,也請不要再打電話叫醒我!”
屋子裏安靜下來。
黑暗裏,林思兒吃力地睜開眼睛。她從德爾和柯莉尼剛纔的對話中感覺到到,自己的時日看來已經真的不多,這哀怨的人生即將步入終點,很快就要謝幕下臺。
但是,林思兒實在不甘心就這樣死去。這樣的死,對她來說毫無意義。
她的目光向地窗看去,渴望着那隻貓的出現。
這隻加州卷耳貓,是林思兒生命裏的最後支柱。
她非常擔心,貓會被他的主人困在家裏。
終於,林思兒的焦慮隨着突然一聲“喵”叫,心中燃起希望。她攥緊了牀單下面那個卷着紙片的項鍊。
加州卷耳貓像是極其懂得林思兒的心思,並沒有立即奔向那一大盤鵝肝,而是敏捷地跳到了林思兒的牀上,用舌頭在她的頭髮和臉上輕輕地舔來舔去,盡顯嬌態。
林思兒的呼吸變得緊張而急促。她把寶石項鍊繞在卷耳貓的脖子上,用它長長的披毛把紙片遮得嚴嚴實實。
卷耳貓的嗓子裏咕咕作響,說不清是在表達對林思兒的安慰同情,還是不合時宜地向她撒嬌逗玩。
當林思兒確認項鍊和紙片不會被輕易丟失,便抱住這隻加州卷耳貓,在它的臉上親吻了好幾下,才依依不捨放開了它。貓懂事地不再打攪她,帶着一種足夠的成就感,滿意地開始吞噬鵝肝。
當看到加州卷耳貓從地窗消失的時候,林思兒抓起威士忌,奮力喝下了大半瓶。
或許是因爲酒醉麻痹,也或許是體力不支,酒瓶從她的手裏滑落,掉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。
……
林夫人晚上一個人在家,七點多剛做好晚飯,前後不過十幾分鍾,就連續接聽了同一個人的好幾次電話。
她很納悶,也很不安。
甚至一隻老鼠趁機溜進廚房,她也不以爲然。
對方是個外國男人,聲音沙啞。因爲語言不通,林夫人只能聽到對方哇啦哇啦的喊叫,說了些什麼,她一句也沒有聽懂,只能不住地對着電話乾着急。
她的丈夫林德遜教授,受教育部的派遣,幾天前去了歐洲進行學術交流,需要過一陣子才能回國。
林夫人呆坐在餐桌前,想了半天,始終無法斷定那個外國男人打電話要說些什麼。她原來在京大的學校圖書館做管理員,已經退休兩年多時間,對英語會話只僅限“HELL0(你好)”、“YES(是)”、“NO(不)”、“THANK YOU(謝謝)”幾個單詞。
電話從國外打過來,這讓她對兩件事情十分擔心。
一是她的丈夫林德遜,他兩年前做過心臟搭橋手術,這次要去歐洲的好幾個國家進行學術交流,連着多天的旅途,她非常懼怕林教授的身體出現意外;二是她的女兒林思兒,自從上年中秋後離開京城回到米國,半年多來毫無消息,沒能通上一次電話。
春節的時候,林德遜向女兒在三籓的家中不斷地打電話聯繫,好不容易纔接通了路誌超。女婿告訴他們夫婦, 女友帶我飛 ,預計可能呆上好幾個月。
夫婦二人雖然對路誌超的說法將信將疑,卻也無可奈何。自從得知路誌超與那位叫範梨芝的北好萊塢女星有染,林德遜夫婦其實很難再信任這個遠在大洋彼岸的女婿。
本來,林思兒向路誌超慪氣離開米國,選擇留在國內工作,林德遜夫婦的心理能夠承受。
但是,自從聽說華念平突然離異,而林思兒又幾番前往淮上市與他見面,他們便有些沉不住氣了,很是擔心曾經被他們一度頗費周折,千方百計終於拆散的這對初戀愛人,會破鏡重圓。
幸好路誌超的父母,那位路將官和他的夫人,幾次前來爲兒子外遇之事表示歉意。
林思兒在總參工作的舅舅,也受了路將官的託付,向姐姐、姐夫施加影響。
他反覆勸解林德遜夫婦,路誌超之所以移情別戀,實有不得已的苦衷,因爲林思兒從來就沒有認真對待過與路誌超的婚姻,壓根沒有放棄過對華念平的初戀,所以歸根到底還是自家外甥女的責任。
當確認女婿已經撇清與範梨芝的關係,決心痛改前非,林德遜夫婦深明大義,竭力勸說林思兒看在她那幼小的女兒份上,儘早返回米國與路誌超重歸於好。
就林德遜夫婦心中的家庭名聲來說,如果林思兒能夠原諒路誌超的過失,忍辱與身居海外的路家女婿繼續過上安穩的日子,實在遠勝於她舊情復燃,與路誌超徹底分道揚鑣,然後再嫁華念平。
他們能夠容忍路誌超對林思兒的婚姻背叛,卻不能容忍林思兒與華念平再次荒唐地走到一起,從而成爲京大校園裏的笑柄。 深圳。
華念平進入機場安檢通道之前,把手機設置成了飛行狀態。他乘坐的這趟國航班機,將在晚上的八點從寶安機場起飛。
他向前來送行的李莉和韓勝美揮手告別,尾隨着別的乘客涌向登機口。
課題小組的央校其他幾名學員,與陳虹麗一道,已在兩天前由羊城出發返回京城。華念平因爲接受了李莉和韓勝美的邀請,獨自一人來到深圳,前往沃特公司進行現場調研考察。
十多年過去,華念平舊地重遊,發現沃特公司的規模已經做得很大。
當年,他大學四年級在沃特公司實習,老闆韓熙承纔剛剛五十歲出頭,他的有機鍺口服液產品在市場上供不應求,事業開始邁向巔峯。
如今,沃特公司已經擴張爲集團企業,不僅涉及到製藥、醫院、印刷、大酒店等項目經營,還在港九接手了一家報業。
然而,這幾年隨着國際出口市場的動盪,沃特旗下的產業陸續面臨資金鍊斷裂風險,公司生存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。
果然如李莉所說,華念平在拜望韓熙承時,見他雖然已是癌症晚期,依舊煙不離手。
韓勝美畢業於京城的一所醫科大學,她原本理想是做一名有成就的外科女醫生。但弟弟韓勝泰從小癡迷劍道,這些年在深圳的華僑城開了一家五道劍館,從來無心打理沃特公司的事務。
於是,韓勝美只好隨從父願,從病重的韓熙承手中接下了沃特公司的經營管理。
雖然她勵精圖治,用盡各種手段意圖使得沃特公司東山再起,無奈各種措施並不奏效,兩年下來已是筋疲力盡,再無良策。
“想辦法救救沃特!”韓熙承拉住華念平的手,懇求道,“不爲我們韓家,只爲公司上千號的員工不要失去生計。”
“如果不是李莉姐肯留下來幫我,集團早已經歇業清算了!”韓勝美的表情十分難過。
她告訴華念平,曾有外資企業以百萬元年薪,試圖拉攏李莉就任財務總監一職,卻被李莉斷然回絕,而沃特公司如今給她的供奉卻是十分微薄。
“是呀,念平!”李莉以她那劉某英一般特有的柔軟語調,帶着委婉而又燦爛笑容,對華念平道,“我知道你有能力,一定會在短時間內給沃特策劃出新的路徑,讓公司轉危爲安!”
華念平在李莉的協助下,經過連着兩天的奔波和思考,向韓熙承父女提出了改進沃特公司經營方式的三條理念。
第一,壓縮產品類型和規模,集中資金統一調配;